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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萍水相逢(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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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後, 於伯家中終於靜了下來,陰沈了幾乎一天一夜的天氣終於放晴了,於伯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曬太陽,蘇薔見他得了空, 便也搬了個矮凳湊了過去。

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於伯道:“以往的這種時候,老朽總是希望能靜一靜歇一歇的, 但今日只怕是行不通了。”

蘇薔有些驚訝:“於伯知道我想問什麽?”

於伯的聲音雄渾而有力:“阿宣那孩子若是對一個人好, 那便是毫無保留地好,昨日他既然帶你去了小北山, 應該會借此機會將他的身世都講給你聽,但那段往事那麽長, 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說清楚的, 他又因急事匆忙而去, 怕是來不及全都講給你聽的。”

她佩服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但若是於伯累了, 那我一會兒再來……”

“不必了, 你既然要聽, 那老朽遲早都要說, 還是早說早了吧, 也免得他想起那些事又要難過一次。再說, 也讓你等了這麽久了。”他擡手示意她重新坐下,長長地緩了一口氣,似乎在為即將開始的一段長途跋涉做準備, “那小子對你說到哪裏了?”

意識到自己將聽到一段不同尋常的往事,不由正襟危坐,蘇薔回道:“只說到他的父親是向家軍的一名將軍。”

於伯望向天空的目光悠長,嘆道:“雲景啊,不錯,他當時的確在向家軍,而且他太厲害,若一直都在,只怕此時那向家軍已經改名叫雲家軍了。”

因兩家相鄰,雲景與他少年便相識,是雖未經什麽生死波折卻勝似骨血手足的至交好友,後來他們又結識了當時還只是個小小的戶部侍郎的雲枕山,他們對彼此相見恨晚,幹脆義結金蘭。他最為年長,雲景次之,雲枕山最為年幼,所以他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他們兩人的大哥。

那時的日子過得既無趣又悠閑,他不愛風月,平日除了練功之外,便獨愛鉆研醫術,再加上他父母早亡,所以一直都不曾娶妻,只樂意為他的那兩個兄弟張羅婚事。後來雲景與雲枕山相繼娶妻生子,一個成為了向家軍驍勇善戰的副將,一個在戶部步步高升混得風生水起,而他也十分滿意自己雖為武官但醫術卻不同凡響的能力,所以生活也還算順心如意。

直到十七年前的那個冬季。

他記得十分清楚,那個冬日超乎尋常地冷,而且邊疆動亂,四下極不太平。

北侖國來犯,雲景隨著向家軍去了北疆禦敵,到那個冬日時已近半年未曾回來了。但在臨近臘月時,朝中傳來捷報,說邊關大捷,向家軍不日將得勝歸朝,而身為眾多副將之一的雲景又立下了無人可敵的汗馬功勞,於他們而言算是雙喜臨門。

但半個月後的一天,恰逢休沐的他正在雲景家中教他年僅六歲的獨子雲涵習武時,一向做事沈穩老練的三弟雲枕山突然匆忙而來,神色慌張。

他說他剛剛收到消息,說雲景與其餘三名部將在北疆的南羅郡遭十數個敵軍伏擊,已經寡不敵眾命喪黃泉了。

雲家是晉安城的四大世家之一,人脈極廣,消息也靈通,是以雲枕山得到雲景死訊時,連輕衣司都不曾聽到風聲。

可既然雲枕山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只怕便不會有錯了,他在震驚之下心中大慟,只得先瞞著雲景家人將三弟拉到了自己家中,讓他將事情說清楚。

但雲枕山得到的消息也不甚周全,只說臘月初七時,向家軍在歸京途中駐紮在南羅郡過夜,可那夜以校尉陳陽為首的三名軍官擅自離營,他們是雲景手下,所以雲景發現後便帶著另外三名部將出去尋他們,竟也是一夜未歸。

當時的向家軍大元帥向東灼得到消息後覺得事態不對,便親自帶著幾個部將去找他們,經過半日的查尋後才在南羅郡一個偏僻的村莊發現了他們的下落。只可惜為時晚矣,那時他們已然全都命喪敵軍之手了,最後只抓到了兩個落後的北侖國俘虜。

雖然事態尚未明了,也不知他們為何會在自家的地盤死在敵軍手中,但出於直覺,他認為雲景的的定然不會太簡單,便先提議雲枕山隨便尋一個由頭將雲涵母子接到他家小住,然後著手調查那件事。

不過多久,朝中便收到了向東灼上呈的有關雲景與其餘六人之死的奏報,登時朝野嘩然,不僅是因為他們死得意外,更是因為他們的死因。

原來陳陽三人擅自離營的目的是為一己之私欲去禍害那個偏遠山村的幾個女子,他們在得償所願後準備逃跑時被當地的其他村民發現。後來因為擔心事情會暴露,所以他們一不做二不休,為了自己的前途幹脆殺人滅口,結果竟將整個村子上百口人都屠殺殆盡。但就在他們正打算掩埋屍體以求毀屍滅跡時,雲景找到了那裏並於盛怒之下將他們就地處決以正軍紀。

後來,他與另外三名手下親自為那些無辜而死的村民下葬,卻不料那時恰有十來個因吃了敗仗與大軍失散的北侖兵打扮成普通百姓去那裏附近劫掠糧食,所以在發現他們的行蹤後跟蹤他們四人到了那裏並趁他們專心埋葬百姓屍體時偷襲了他們。

於伯講到此處時稍稍歇了一口氣,似乎只這一段便讓他用盡了畢生力氣。

蘇薔聽得驚心動魄,卻也知曉雲宣父親的死因定然並非是向東灼所奏的那般,否則他最多只擔一個治軍不嚴的罪名,雲宣便不至於隱姓埋名流落街頭了。

接過她遞來的熱茶,於伯木訥地喝了個幹凈,又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

後來,輕衣司奉皇上之命去調查此事,他自然傾盡了全力。但據查,那個偏遠山村名叫大爾村,應該所有人都死了,無論是剛剛出生的嬰兒,還是纏綿病榻的老人,婦孺老幼皆無一幸免,不僅向東灼,連輕衣司也並能未找到一個能目睹所有經過的目擊證人。而且他找到的幾乎所有證據都在證明向東灼的奏報並無虛言。

其一,那個村子中的確有幾名女子被玷汙了身子,且曾經奮力反抗過;

其二,擅自離營的陳陽三人皆是好色之徒,離營前曾偷偷飲了些酒,並與他人提起說要一路寂寞,定要想法子去找些樂子;

其三,南羅郡有路人親眼看到那一夜有三人向路人打聽四周是否有比較偏遠的村落,也有人目睹他們騎著高大的軍馬往大爾村的方向而去;

其四,那些村民身上的傷口的確出自向家軍的□□佩刀;

最後,最重要的是,那兩個俘虜證明他們是在發現雲景行蹤後才隨著他們到了大爾村,雖然中途跟丟了大約一刻鐘,但重新找到他們時卻是親眼見到雲景在那裏為那些村民下葬。

因種種證據都在佐證向東灼的調查並無疏漏,雖然他仍覺得事有蹊蹺,但輕衣司卻也只能如實向皇上呈秉,所以在向家軍歸京後的三個月後,一切皆塵埃落定,南羅案最終以向東灼的奏報而蓋棺定論。朝中除了感慨本該前途似錦的雲景時運不濟外也再無其他。

可他與雲枕山皆不相信雲景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那時他們皆知雲景雖只是向家軍眾多副將之一,也算是由向東灼慧眼識珠一手提拔的,但他年紀輕輕便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而且已因性情耿直而屢次與處世圓滑的向東灼屢起沖突,那時與他已是面和心不合了。

所以他們雖並不明說,但卻於私下懷疑南羅案不過是向東灼借刀殺人的一個手段而已。

只可惜,他們唯有猜測,毫無實證。

言及此,於伯轉眼問她道:“聽阿宣說你想來心細,老朽說了這麽多,你可曾覺得南羅案中有何疑點嗎?”

雖然幾乎並未從他口中聽到有關雲宣與他母親在他父親死後的消息,但她卻清清楚楚地能感受到他當時的痛苦與悲傷,此時聽到於伯突然問她這種問題,不由一時之間有些晃神,無法瞬間轉變思緒。

於伯並未催促她,只是耐心等著。

又過了片刻,她才在細思之後小心開口:“方才於伯說,有人親眼看見那三人去了大爾村,那可曾有人看到雲伯伯帶人去尋他們嗎?”

那三人既是去大爾村為非作歹的,應該會一路小心地盡力隱藏行跡,可卻還是被人目睹到了行蹤。既然如此,那光明正大地去尋找他們的雲景被人看見也是在理所當然的。

倘若沒有,那最大的可能便是雲景知道自己要前往何處,可既然陳陽三人尚不知他們的目的地,他又如何能知?除非他提前得到了消息,不用去四下查找便知道他們就在大爾村。

於伯看著她,眸子裏放出奇異的光彩,半晌後才讚嘆道:“當年老朽日夜參悟才於突然之間想起的細節,你這個小丫頭竟輕而易舉地便一語點破了,真是後生可畏啊。”

“晚輩不過先入為主,提前知道雲伯伯是中了別人的圈套,是以自然更容易看到其中疑點罷了。而於伯身在局中,有些事自然沒有晚輩瞧得清楚。再說關心則亂,當時於伯為了替雲伯伯報仇,調查的重點應是在那些突然在一個偏遠山村出現的敵軍是否與向東灼有關吧。”雖早就猜到答案,但蘇薔還是緊張地問道,“這麽說來,除了那些敵軍之外,並沒有人在路上見到過雲伯伯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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